揭秘“古币”：表面简易背后的复杂性

10-07

揭秘“古币”：表面简易背后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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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古币？

这个问题对于中国人来说似乎特别简单，以至于估计有人要问：“一枚钱币是不是古币难道看还看不出来吗？需要定义吗？”没错，在中国什么是古币显而易见，也许有一些值得讨论的地方，比如机制方孔钱这种世所罕见的现象，但大体上来说，在中国什么是“古币”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日本人和韩国人来说同样简单易懂，甚至完全不懂韩国钱的外国人也可以一眼认出什么是韩国古币。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中日韩三国的命运如此相似。

朝鲜铸造的“常平通宝”母钱

那么为什么中日韩三国的“古币”如此容易辨别？

答案是令人悲伤的，因为我们都被西方人打败了。被打败之前货币体系下的铸币就是古币，被打败之后而抑或主动抑或被动地接受外国货币体系而产生的铸币就是现代币。猫眼觉得从这点切入比从什么材质、做工的角度都分析得更加直观。

所以，中日韩的古币和现代币界限如此清晰，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在我们的旧体制下没能很好地自主发展出能够帮助我们直接融入世界的货币金融体系，说明我们被迫直接接受了一套西方虽然经过千锤百炼但与我们文化并不相容的体质。结果就是，我们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明白“钱”是什么东西，相应地我们也没搞清楚应该如何消费如何储蓄，如何组织经济如何评价财富。

好了，话题扯远了，我们不是要讨论社会和经济问题的，我们回到文化问题上来，我们来说说西方世界里什么才算是“古币”。

在此之前，让我们先来说说什么是“古代”。

什么是“古代”？

按照教科书的说法，在中国1840年以前就算古代，以后就算近代了，因为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进入了“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的社会。但这样一来你让当时的西藏同胞情何以堪：“你们东南沿海被殖民，与我何干？！”当时的东北人估计也会纳闷：“半殖民地？你们说的是关里人闯关东殖民东北吗？”

所以嘛，我们可以看出，历史阶段的划分，更多的是以写历史的人的民族情怀为标杆的。如果真要找出“影响历史”的事件，我们甚至可以说从汉代独尊儒术那天开始，我们就注定了会走向这个方向，这是历史的必然性。

然而独尊儒术这件事没能成为划分“近代”的时间点，大抵是因为给历史断代的那帮人以他们的民族情怀和阶级思想来看，还是鸦片战争这事够丢人，打得我们够疼，值得当做历史教训，尽管对于西藏和东北边区的百姓来说，这根本是一件“然并卵”的事。

在西方来说，道理也类似。通俗上来说，欧洲人把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的时代划为“古代”，这样就粗略地把时间点定在了公元476年。

这是不是说古代欧洲在公元476年就“砰”的一声升级变成近代欧洲了呢？当然不是。罗马的衰败早在这之前，罗马灭亡后它的制度和信仰很多得到了保留，476年只是象征之年，它寄托了一种情怀。

欧洲人，不管是不是罗马人的后裔，都向往那个美好的古老时代，文化艺术思想的繁荣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时代欧洲人厉害。希腊人扁波斯人，扁亚洲人，一路扁到印度。罗马人扁波斯人，扁迦太基人，扁高卢人，扁不列颠人，扁遍了三大洲，欧洲人为此自豪。拜占庭虽然作为罗马帝国的遗孤，但被波斯人扁，被阿拉伯人扁，最后还被十字军扁，欧洲人觉得丢人。所以在后来被穆斯林痛打的日子里，希腊与罗马（西罗马陷落前）的荣光一直是欧洲人追寻的方向。

2. 什么是“古币”？

猫眼曾经试图从时代、文化、信仰、货币体系等等方向寻找一个西方“古币”（Ancient Coins）的标准定义，但发现这无比困难。

不过如果站在上文观点来看，西方的“古币”就变得很好定义，至少可以用这一句话概括90%的情况：“古代希腊与罗马同时期的欧洲与亚洲所有隶属于希腊/罗马，或臣服于希腊/罗马，或者被希腊/罗马痛扁，或后来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前痛扁两个罗马帝国的国家、地区、民族发行的钱币，以及拜占庭帝国发行的钱币的总和就是西方的“古币”。

这个“定义”有点长，但整理一下很好记。说白了就是两部分：

第一是476年以前所有与希腊、罗马同时代或者有交集的民族、国家、地区的铸币；
第二是作为罗马帝国遗孤的拜占庭帝国自己一直到1453年灭亡前的铸币，这些都算西方的“古币”。

这样差不多可以涵盖全部西方“古币”中90%的情况了。虽然拜占庭钱币后期雕刻工艺已经与古代罗马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作为东罗马帝国铸币仍然算作“古币”

同时这里能够看出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古币”是以欧洲价值观为主体确立的概念，所以中亚和东亚的时间观念是被忽略的。就算在中亚和东亚人眼中属于“古币”的门类，也不会被欧美人划入“古币”的行列。我们下面会谈到这个问题。

中国钱币就算铸造时间早到先秦，在西方人眼力也只能划入“世界币”而非“古币”

“古币”不是基于时间概念的，在拜占庭帝国的黄昏时刻，欧洲其他地区已经看到文艺复兴的曙光了。它同样不是基于文化、信仰、地理、货币体系的概念的，它是基于史家们对于“古代”世界的情怀而产生的划分。既然名为“历史”的文化现象本身就是史家们站在自己的角度说的故事，那么由此衍生的其他文化概念自然也都是如此不可理喻。

拜占庭铸币就算到了13世纪也仍然可以算“古币”，尽管西欧已经快文艺复兴了

说了这么多“理论性”的东西，给大家举几个例子吧，大家就明白了。先来说说常被国内藏家误认为西方“古币”的门类吧。

“1640年以前的币都是古币”国内藏家最常见谬误，因为书上说1640年是欧洲近代的起点。中国人“近代”以前就是“古代”，可不代表欧洲人“近代”以前也直接是“古代”，人家还有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呢。基于“古代”情怀而定义的“古币”自然更不能这么理解。以后看到16世纪欧洲那些古色古香的钱币不要上来就说人家是“古币”啊。

14世纪法国金埃居，虽然看起来古色古香，而且与拜占庭帝国同时期，但不能算“古币”

下面这种16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泰勒大银币是使用水轮碾压机铸造的，按照西方钱币的划分方法，是正宗的“现代币”（Modern Coin）。

“中世纪的币是古币”文艺复兴带来了近代文明的曙光，所以这之前的中世纪就是“古代”？被误导的人很多都是因为听过中世纪的另一个叫做“中古时代”的翻译，就想当然的以为在此之前都是“上古时代”，两者在一起都是“古代”。

8世纪9世纪初末查理曼帝国的银币，同时期的拜占庭币算“古币”，但查理曼帝国铸币不算

中世纪的钱币在西方各国都有自己的划分方式，但通论而言，一般都单独成为“中世纪”这个分类，虽然现在拍卖公司在目录分类上为了方便一般划到“世界现代钱币”的分类里面，但不代表它们真的是现代币，当然，更加不能算是“古币”。

英国盎格鲁-撒克逊人铸币和前面的法国加洛林铸币以及其他中世纪铸币类似，它们都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划在古代币与现代币都不合适

“阿拉伯帝国的钱币是古币”在我们的历史书里，讲到丝绸之路的时候会强调我国和中亚各国历史上的交往，来申明中国历史上不是一个闭关自守的国家，而是一个开放的国际化大国。阿拉伯帝国因此容易被误认为与我国的古代王朝同属一个范畴，而被划分进“古代”，他们的钱币也被当做“丝路古币”。

事实上，7世纪才兴起的阿拉伯人在欧洲人眼里并不是罗马帝国同时代的民族。而在他们自己看来，建立阿拉伯帝国确立伊斯兰信仰之前的时代才是“古代”。所以把阿拉伯帝国的币作为“古币”只是我们的历史观，西方世界可能并不这么看。

相应的，阿拉伯帝国之后的中亚丝路钱币更加不能算作“古币”了。比如西突厥、塞尔柱这些，在西方人眼里也不算“古币”。美国专营中亚币的SA拍卖公司从来都是将十箭，突骑施，塞尔柱这些排除在“古币”之外的。

突骑施钱的形制仿制中国古钱，但在西方人眼里，它就是中亚伊斯兰币中的一种，当然也不能算“古钱”

“贵霜钱币算古币”（有争议）众所周知，贵霜帝国是一个与罗马帝国、波斯的安息、萨珊两王朝共存的中亚大国，与我国历史上交集颇多。对于贵霜帝国，西方人的观点也十分复杂，欧洲人倾向于认为，既然罗马和贵霜中间隔着波斯，罗马人又没怎么痛扁过他们，那么他们应该不能算西方“古代世界”的一员。

2世纪贵霜帝国金币，那时候还没有萨珊王朝，然而萨珊币却可以毫无悬念地划入“古币”行列

然而对于中亚人来说，贵霜确实是古代，特别是他们的历史比萨珊要早，而后来又被萨珊人征服合并，就更加让人觉得他们应该算是“古代世界”的一份子了。

对于这个问题，目前行业内部多少可以说是有争议的。美国的三家钱币拍卖公司中，海瑞得（Heritage）将贵霜铸币连同萨珊占领后的“贵霜沙”铸币一并划入古代币门类，但金宝与SBP均将其划入普通“世界钱币”门类。专长于中亚钱币的SA拍卖公司也将贵霜排出在“古代钱币”之外，而划在了印度币的门类里，也说明相当一部分西方人不认为贵霜钱币算“古币”的。

贵霜被萨珊吞并后的贵霜沙时期金币，虽然形制已经十分接近萨珊币，并且实质上已经是萨珊一部分，但仍很难划入“古币”之列

“嚈哒钱币算古币”（有争议）嚈哒人（Hephthalite，也称“白匈奴”）的情况更加复杂了，这个民族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没有自己的文献记录，一切关于这个民族历史的猜测都是依据中国和西方那些含糊不清的历史文献而展开的，君王世系则更是根据出土的大量钱币进行考证的，至今这个领域仍然有很多未解之谜。

公元7世纪末嚈哒人仿照萨珊钱币铸造的银币

在我们国家看来，嚈哒人以及与他们相关的其他部落铸币当然是算作“丝路钱币”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化入了“古币”的行列，但对于甚至早年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的欧洲人来说，绝无划入“古币”的理由。

嚈哒人仿制的许多钱币带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同时由于史料缺失，想要划分时代并不容易

对于嚈哒人铸钱，业界权威SA的做法很值得玩味。他们单独开辟了一个叫做“古代中亚铸币”的门类，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部落全部塞在里面。这或许就会成为未来所有拍卖公司的编目手段，当然，前提是这个领域得先火起来。文献的缺失让这个领域很难吸引到优秀的藏家。

举了这么多反例，那么利用排除法就可以大概了解哪些算是真正的“古币”了。

正如前文说过的一样，西方对于“古代”和“古币”的定义充满了欧洲人的价值观，其对于我们这些世界其他地方的文明而言意义并不大，之所以需要了解这些，主要是为了能够与由西方人制定的既成规则接轨，方便我们未来参加拍卖或者与国际友人交流。

猫眼当然希望有一天中国人能够以自己的价值观为世界断代，但这需要我们长期的积累。那么至少在此之前，让我们先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以免闭门造车。

古代希腊城邦和希腊化地区的铸币，罗马、拜占庭的铸币都比较容易辨认，他们的对头波斯人各王朝的铸币也为国内藏家所熟知，这里也就不再赘述了。

下面给大家说一两个不太容易注意，但确实属于“古币”领域的门类。

凯尔特人铸币直接联想一下，凯尔特人的文化似乎与希腊罗马都不太一样，情况看起来似乎有点像贵霜。但是历史上凯尔特人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互动还是很多的，所以，依据上面给出的“定义”，被罗马人痛扁的民族铸造的钱币也算是“古币”。

公元前1世纪高卢地区凯尔特人铸造的金斯塔特

古代犹太人铸币读过《圣经》的人都知道，犹太人受到了罗马人的统治，耶稣也是被罗马士兵押送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所以犹太人跟罗马人的交集还是不少的。历史上，犹太人曾经爆发过三次暴动，这期间在罗马钱币上压印了他们自己的钱币，这些钱币成为了现代以色列钱币的范本。虽然这些钱币上面完全不能体现出一点欧洲“古典”的味道，但是他们却是西方人眼中货真价实的“古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