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这种木材,恭维的话就不多说了,价格足以说明一切。但大家对这种木材未必深入了解过,即便了解,也有一些误区。今儿咱就来聊聊它。
照例还从名字说起。黄花梨这个名字起得很诗意。大多数木材命名都很普通,榆木、核桃木、榉木、槐木等等都带个木字,而黄花梨却带有明显的修辞成分,有同样待遇的还有紫檀,“紫色的檀木”,这两种现如今最贵的木材在名字上已经独领风骚了。
但黄花梨这个名字是近现代才叫起来的,古代不这么叫。古代的叫法五花八门,比较常见的是花梨、花榈、花黎,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和黄花梨这个名字最接近的是,花梨。
医界大腕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提到了一种叫花榈木的木材,看描述似乎与黄花梨非常像——“(榈木)性坚,紫红色。亦有花纹者,谓之花榈木,可作器皿、扇骨诸物。”不过,紧接着李大夫笔锋一转,“俗作花梨,误也”。按照李大夫的说法,当时人们管花榈木叫作花梨是错误的,而且他还配了图,图上画的却是一棵棕榈树,所以,这件事却是李大夫搞错了。他错以为人们说的花梨是棕榈树。
说完名字,再来看看历史上使用黄花梨的历史情况。在历史记载里,最早使用黄花梨制作器物的朝代是唐代。唐陈藏器的《本草拾遗》里说:“花榈出安南及海南,用作床几,似紫檀而色赤,性坚好。”讲紫檀的那篇文章里咱们提过,唐代是宫廷里最早使用紫檀的朝代,而就《本草拾遗》中这句话的逻辑关系看,黄花梨似乎比紫檀出现的晚一些,要不然也不会用“似紫檀”这样的字眼。
宋代赵汝适的《诸番志》里也提到了黄花梨,不过里面的叫法是“花黎木”。明清两代关于黄花梨的记载比比皆是,像《格古要论》、《南越笔记》、《广东新语》,包括李大夫的《本草纲目》等等。
在这些记载里,也都提到了黄花梨的产地。就《本草拾遗》来说,它指明了两个地方,一是安南。安南就是现如今的越南地区。这一片在唐代的时候还是中国地盘。另一个是海南,这就不用多说了,地球人都知道。所以,蛋疼点说,唐朝是拥有黄花梨数量最多的朝代。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现今我们对黄花梨的分类了——海南黄花梨和越南黄花梨。很明显,这一分类是根据产地来的,产自海南的黄花梨叫海南黄花梨,习惯简称海黄;产自越南的黄花梨叫越南黄花梨,简称越黄。
从历史来看,海黄和越黄应该是一种木材,不过,我们现在给区分开了,海黄是海黄,越黄是越黄。其中的差别,最直观的就是市场价格,海黄原材料的价格是越黄的3倍左右。市场这么定价,和2000年出台的《红木国家标准》(下简称《红木国标》)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因为国标里只将海南产的黄花梨列为红木,学名“降香黄檀”,越黄并不在其中。这一导向或许也让大众在心理上形成了海黄贵于越黄的暗示。
历史上海黄和越黄并不区分,古籍里的记载是佐证之一,也有实物印证这点。作家、收藏家海岩先生在他的《姚黄魏紫俱零调·红木家具古今谈》一书中讲了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和几位专家去故宫库房里看家具,他发现其中不少黄花梨家具都是海黄和越黄混做的,而且有的海黄还被用在了柜顶这种难以可视的部位,由此说明古人并不区分海黄和越黄。
明清皇室从越南采办的黄花梨不比从海南采办的少,这是由难易程度和成本来决定的。海南自古是流放之地,瘴雨蛮烟,生长在深山里的黄花梨砍伐、运输难度系数很高,海南东北部是平原,采伐难度相对小点,所以这里的黄花梨优先被采伐掉了。这部分黄花梨被消化得差不多后,越南地区的黄花梨补缺上位,同样,越黄的锐减也是从平原地带开始的。
但是现在海黄和越黄是区分的,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价格不一样嘛。新做的海黄家具要比越黄家具贵得多,如果不区分,拿海黄的价格买了越黄的家具,那就亏大发了。
既然如此,就又牵扯到了海黄和越黄怎么区分的问题。网上一查,还真有不少办法,什么看鬼脸、看纹理、闻气味之类,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这些教科书式的办法对于新手来说可操作性极低,甚至为零。因为很多特征海黄和越黄都共有。有的行家可以分辨孰海孰越,那也是建立在丰富的实践基础上练就的本事。熟能生巧,恰恰,熟是没办法教的。
黄花梨这种木材,纹理是重要的审美因素,很多人喜欢黄花梨就是奔着花纹去的,尤其是鬼脸。喜欢鬼脸的并不只是现代人,古人也喜欢。清屈大均的《广东新语》里说:“有曰花榈者,色紫红,微香,其文有鬼面者可爱。以多如狸斑,又名花狸。”屈老师就觉得黄花梨上的鬼脸很卡哇伊思密达。
迷恋鬼脸在手串界尤甚,一串带鬼脸的黄花梨手串动辄上万。说到这,就又不得不老调重弹唯材质论的问题。前两天还跟一位朋友讨论这事。他的观点比我之前想得更远。他说,唯材质论本身并没有问题,黄金就是黄金,石头就是石头,问题在于舆论导向,舆论过于追捧材质就出现了问题,误导了一大批吃瓜群众。审美口味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有人喜欢吃饺子蘸醋,有人喜欢蘸酱油,有人喜欢甜豆腐脑,有人喜欢咸豆腐脑,实属正常。换言之,有人买家具看造型,有人看做工,当然就允许有人看材质。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说回鬼脸。鬼脸怎么形成的呢?树长枝杈,把枝杈去掉后,和树干交接的位置就形成了鬼脸,还有一种情况是,树被虫蛀或者外力破坏后,自我保护会形成疤节,也会在树干上形成鬼脸。有经验的开料师傅说,黄花梨大材上很少有鬼脸,原因即在此。
我个人不太喜欢鬼脸,觉得闹,估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也受不了。这纯属个人喜好问题,无关褒贬。
一提黄花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明式家具,不少顶尖的明式家具都是黄花梨制作的。存世的明式黄花梨家具里,素雅的居多,常用简洁、明快这样的词来形容。长此以往,舆论就产生了一个误区,认为明式黄花梨家具都是素雅的、简洁的、明快的。实则不然。有的明式黄花梨家具上雕刻非常繁琐,甚至不输以重雕刻著称的清式家具。这一类明式家具被称为秾华型明式家具。
下一期的《藏物说》,主题就是一张秾华型的黄花梨大罗汉床,这张罗汉床三面围子满雕工,极其华美,乃皇家用器无疑。它的主人是一位传奇藏家,不是对家具收藏圈子特别了解的人未必知道他。想了解的朋友可以关注下期内容。
就明式家具的简繁问题,我还专门请教了这位藏家,他说以前的贵族阶层都是喜欢雕刻的,明代也一样,雕工越多就代表着成本越高,讲直白点,能迎合贵族的炫富心态。广作家具和海派家具上雕工也多,这些地方商业高度发达,有钱人多,他们也喜欢带雕工的家具。这一观点不无道理。
最后说一下黄花梨原材料的存世量问题。这里头也有一个误区,即认为海黄已经枯竭。这便大错特错。海南现在还有黄花梨树,只不过政府保护起来了,每一株都编了号,严禁砍伐。所以只能说目前市场上已经无海黄可交易,而不能说已经枯竭。越黄目前市场上也已经没有大料,而且越南也出台了一系列保护政策。不过,架不住利益驱使,盗伐现象屡禁不止。据去过越南当地考察的人说,常有村民进入深山盗伐黄花梨,就地剖成板材,再背出山外,有的村民因体力不支累死在半路上,化成白骨,不知其真假了。